海蒂·格兰特·霍尔沃森(Heidi Grant Halvorson)在她的新书《没人了解你,该怎么办?》(No One Understands You and What To Do About It)中告诉读者一则有关她的朋友蒂姆的故事。蒂姆就任经理的新职位的时候,他的其中一个首要任务,就是向他的团队传达他有多重视每一位成员的反馈。因此,团队每逢进行会议的时候,当每一位成员谈论着他们所进行的工程的时候,蒂姆就会确保他会戴上他的“仔细聆听面孔“,以示意他在乎每一个人所说的话。不过,蒂姆的团队跟他进行了几次会议之后,他的团队得到的信息,和他想传达的信息截然不同。霍尔沃森解释:”过了几周的会议之后,团队的一位成员终于鼓起了勇气,问了他一道人们心中都想要问的问题。这道问题是:“蒂姆,你现在是不是在生我们的气?”蒂姆解释说,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只是戴上了他的“仔细聆听面孔“。他的同事随后温和地解释,他的仔细聆听面孔,像极了他愤怒的面孔。
霍尔沃森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社会心理学家,曾经广泛地研究人们如何看待彼此。对霍尔沃森来说,蒂姆的故事,捕捉了当人类的一个主要的问题:尽管你怎么尝试以某种方式向别人表达自己,但是人们往往会以非常不同的方式看待你。
比方说,一个人可能会以为,向一名同事提供帮助,就是在表现得大方。但是她的同事却有可能将她提供帮助的举动,解读为她对他的能力缺乏信心。他误解了她,而她也一样误解了他:她之所以会提供帮助,是因为她以为他操劳过度,倍感压力。毕竟,他每天都会提早上班,还会晚归。但这不是他的上班时间异常的原因;他只是在办公室较不拥挤的时候,工作状态才会最佳。
这种误解不仅会在职场上导致冲突和怨恨:在家中亦是如此。夫妻之间有多少次因为一个人误解了对方的言语和行为而起了争执呢?她在吃晚餐的时候说着一个故事,而他瞪着他的盘子;她假设他不在乎她的话,但实际上,他只是在欣赏她准备的美丽一餐。她不像往常一样跟他一起观看他们喜爱的电视节目,反而早点上床;他假设她没有兴趣陪他,但实际上,她只是因为忙了一整天的艰难工作而累坏了。
霍尔沃森说,人们大多时候没有意识到,他们表达自己的方式,跟他们想象中的方式不一样。霍尔沃森告诉我说:“要是我问你,你如何看待自己——你认为哪些特征会形容你——而我又要求另一个非常熟悉你的人列出你的特征的话,你和朋友的想法之间的关联度会介于0.2到0.5之间。别人如何看待我们,跟我们如何看待自己,有着很大的差距。”
就如霍尔沃森在她的书中所解释,这个差距,出自人的心理的某些怪癖。首先,大多数的人患有心理学家所谓的“透明错觉”——他们相信他们的感受、欲望和意图,对别人来说是完全透明的,即使他们并不会太努力去清楚地传达他们脑子里的想法。
由于被感知者假设他们是透明的,他们可能不会多花时间和努力去尽量清楚地表达他们的意图或情绪状态,使得感知者得不到足够的资料来做出准确的判断。
霍尔沃森写道:“你稍微懊恼的样子,跟你稍微关注、困惑、失望、紧张的样子,很可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你那副‘你说的话有点伤害了我’的面孔,也许和你那副‘你说的话一点也没伤害我’的面孔极其相似。当你告诉自己‘我的意图表达得很清楚’或者‘他知道我的意思’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是两者皆非。”
与此同时,感知者正在处理两种有力的心理力量,而这两种力量扭曲了他准确地解读别人的能力。首先,根据大量的心理研究,人是心理学家所谓的“认知上的吝啬鬼”。也就是说,人是懒惰的思想者。
根据诺贝尔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的研究,大脑会利用两种方式来处理资料,包括关于别人的资料。卡尼曼将这两种认知过程称为“第一系统”和“第二系统”。卡尼曼在他的著作《思考,快与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中描述了这两个“系统”,而它们是两种不同推理方法的隐喻。第一系统会迅速、直觉、自动地处理资料。霍尔沃森在她的书中指出,第一系统会在人们参与不费力的思想的时候操作,例如:解答三加三等于六之类的简单数学题、在熟悉的路上驾驶的同时和车内的朋友谈话、或者看到某人微笑就立刻知道那个人很快乐。
论及社会知觉的话,第一系统会使用捷径,或称启发法,来得到关于另一个人的结论。当大脑解读他人的脸部表情、身体语言和意图的时候,大脑就会依赖许多捷径,而其中一个最有力的捷径叫做“首因效应”。这也解释了第一印象为什么那么重要。根据首因效应,一个人初期跟另一个人交涉时所学到的有关对方的资料,会很有力地决定他往后如何看待对方。
霍尔沃森提及针对首因效应所进行的研究,并且举例指出,在一项数学测验中的前一半考得较好,后一半却考得较差的孩童,可能会比前一半考得较差,后一半却考得较好的孩童被判断为更聪明。客观来说,两名学生的表现是一样的,但其中一名学生却因为首因效应对大脑的影响而受益。霍尔沃森写道:“类似这样的发现的影响,对于大器晚成的人,或者起初挣扎而后来才表现卓越的人来说,是非常可怕的。”
相比较于又有偏差又不完善的第一系统式思维,第二系统会以意识、理性和深思的方式处理资料。举例说明,人们在解答更复杂的数学题(如代数)、在不熟悉的道路上驾驶、或是看到上司在他桌上留下神秘的“立刻拨电给我”字条,促使他试图弄清楚上司的意思的时候,第二系统就会操作。和第一系统又自动又不费力的思维不同的是,第二系统是需要费力的。
第二系统重要的一面,就是它能够改正第一系统。比方说,第二系统会评估,第一系统所记录的第一印象—— 约翰尼的数学很差——是否应该继续决定感知者如何看待约翰尼。要是有更具决定性的证据证明第一印象必须更新——约翰尼在其它数学测验中持续取得很好的分数——那么感知者就能够使用第二系统思维,更新他对于约翰尼的印象。
然而,第二系统需要很大的努力和心理精力。根据霍尔沃森,人们必须非常被激励,才会使用第二系统思维。比方说,老师可能只有在约翰尼或他的父母投诉他的计分有失公平,或者约翰尼出乎意料之外地突然在班上名列前茅的时候,才会感到有必要重新评估约翰尼的表现。霍尔沃森指出,大多数的人是认知上的吝啬鬼,故在考虑别人的时候,会满足于取速度而舍准确性。因此,感知通常会以第一系统结束。
这两个推理的系统,导致人们以两个分开的阶段看待别人——一个迅速却又有缺陷的阶段,以及一个反省与深思的阶段。哈佛大学的心理学家丹·吉尔伯特(Dan Gilbert)和他的同事进行的一项研究,阐明了感知如何在两个阶段中发生。参与者进入了一个实验室,观看了七段一位女人和一位陌生人说活的视频。其中的五段视频当中,女人看起来又紧张又焦虑。虽然视频是无声的,但视频中有字幕,说明了女人和陌生人所谈论的话题。
吉尔伯特和他的同事想要测出研究对象对于这位女人的性格有何感想。在其中一个条件中,参与者被告知,女人和陌生人在所有七段视频中谈论着中性的话题,例如餐厅或书籍。在另一个条件中,参与者被告知,女人看似是焦虑的那五段视频中,女人和陌生人谈论的是敏感的话题,如性幻想、私人秘密、以及生活中的失败。吉尔伯特也要求一些参与者牢记字幕中所出现的谈论话题。这项任务的目的,就是让这些参与者在精神上保持忙碌,从而使他们不能进入感知的第二阶段,这和卡尼曼的第二系统是相应的。
实验结束的时候,参与者被问及这位女人是不是一位“焦虑的人”。当参与者不被牢记的任务所分心的时候,他们就会以预期的方式为她评分:当她在谈论中性话题,同时表现得紧张的时候,他们认为她是焦虑的,而当她在谈论紧张的话题,同时表现得紧张的时候,他们则认为她是不焦虑的。这些研究对象因为考虑到了这位女人的处境,才能够进入感知的第二阶段。任何人若被问及她的性幻想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感到不安。但那些在精神上保持忙碌的参与者对于这位女人的性格所得出的结论,却是迥然不同的。不管她的处境如何,他们的结论,就是她确实是一个“焦虑的人”。对这些人来说,表现焦虑,等同于感受焦虑。
感知也被感知者自己的经历、情绪和偏差所蒙蔽,而这也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误解。霍尔沃森如是说,每个人在和另一个人互动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一般上是试着确定有关被感知者的三则资料之一:这个人值得信赖吗?这个人对我有用吗?这个人会不会威胁我的自尊?
一位感知者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决定了她会以正面或负面的方式评断对方。我们拿自尊为例。研究人员长久以来已经发现,人需要维持一个正面的自我意识,才能正常运作。当一个人的自我意识被威胁的时候,例如,她跟另一个从事同样工作的人互动,而对方是她认为表现得较好的人的时候,她就会更苛刻地评断那个人。比方说,一项研究发现,样貌吸引人的求职者的资格,在相同性别的人的判断中,会低于不同性别的人的判断。研究人员发现,相同性别的评分者,感觉到样貌吸引人的求职者会给他们的自尊带来威胁,而不同性别的人则没有感觉到他们的自尊受到任何威胁。
既然要得到准确的感觉有那么多的阻碍,那么人们要是想表达出他们所要表达的事物,就必须怎么做呢?
一项调查,暗示了其中的一个答案。1998年在《人格与社会心理学公报》(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中发表的这项研究中,研究对象进入了实验室,和另一个人进行虚拟的谈判。双方都为这次谈判选择了一个特定的目标,如“取得对方的喜好”,或者“坚持我自己的私人意见”。他们进入谈判的时候试图达到自己的目标,但未必会试图向对方揭示这个目标。谈判过后,双方都被问及对方的目标,而这将会表明对方有多透明。在这次研究中,研究对象只有在26%的时候猜对了对方的目标。与此同时,超过半数的人以为自己是在向对方清楚地传达他们的目标和意愿。这项研究的教训是,人们也许以为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事实上却不然。
霍尔沃森说:“要是你想解决感知的问题的话,决定成为一个良好地传达讯息的人,比期望感知者会进入感知的第二阶段,更为实用。期望别人采取那样的努力,一点也不实际。你可以想象,衡量另一个人所有可能的动机,会有多累人吗?另外,你不能控制另一个人脑子里的想法,但你可以控制你表达的方式。”
研究人员发现,容易被评断的人——清楚地向别人传达讯息的人(霍尔沃森建议人们要这么做)——最终会比那些较难解读的人更快乐,也比他们更满足于他们的人际关系、事业和生活。其中的原因很容易理解:感觉到被理解,是人类的一个基本的需求。当人们满足了这个需求的时候,他们就会对自己感到平静,也对周围的人感到平静,因为周围的人看待他们的方式,会比较接近他们看待自己的方式。(译言网 译者: 搬那度 原作者:Emily Esfahani Sm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