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当中的《国风.郑风》,收录的不少诗篇很有可能就是男男之间的思慕之情;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上流社会开始兴起一股爱慕男宠的风潮,比如卫灵公与弥子瑕的「分桃之爱」、魏王与龙阳君的「龙阳之好」,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详。
到了西汉,那更是火力全开,西汉皇帝几乎人人有男宠,多到班固的《汉书》都还要为这些男宠另开一部《佞幸传》,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汉哀帝刘欣与董贤的「断袖之情」。
此外西汉的女女之恋亦有所提及,《汉书》记载汉哀帝刘欣时期,宫中女官道房与曹宫有「对食」的情形,也就是这两人在深宫中寂寞难耐,因此发展出来的恋情,后来也适用于太监与宫女之间,只能洗牌跟砌牌、而不能胡牌的类夫妻关系。
而「对食」原意是指一同用餐,绝对不是你们想像中(14 9)×3= ? 的那种行为。
与其说这些君王们是同性恋,倒不如说他们只是把男色当成一种兴趣,他们自己也好女色、置后宫,而男宠本身也不是完全的同性恋者,像董贤也有自己的妻室。
因此我会说他们是君臣之间的「特殊性关系」。
君臣之间的「特殊性关系」。(再次强调)
东汉时期,同性之爱的记载比起西汉锐减许多,比较著名的便是大将军梁冀与他的小白脸秦宫,秦宫帅到连梁冀的妻子孙寿都垂涎,于是孙寿也跟秦宫有一腿,三人行好开心。这段历史太劲爆了,适合拍成一部情欲电影,片名就叫:
《DOUBLE LOVE:空虚被它填满的同时、也填满了她的空虚》
到了三国,有关同性恋的记载变得极少;直到晋朝开始以至南北朝,同性恋的事迹才又开始百花齐放。《晋书》记载:「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妇离绝,多生怨旷,故男女之气乱而妖形作也。」
「咸宁」、「太康」是晋武帝司马炎在位时的年号,已是三国时代的尾声、晋吴两国对峙的时候。从晋朝开始一直到南北朝,男男之间的情爱又成为了一种风尚。
会造成这样的现象,主要是因为晋朝皇室的司马家,是东汉、曹魏两朝的世族,结果为了篡位,不知杀了多少人、双手染了多少鲜血。这样的政治动荡,让当时的知识份子对于以往所深信的儒家「三纲五常」,产生了混乱与质疑。
他们想要逃避这些争权夺利的肮脏世界,转去拥抱崇尚自然的老庄思想,以往这些礼法规范再也无法信任,不如做自己、好自在,这也是之后「魏晋玄学」发展的滥觞。
而魏晋玄学的代表团体,非「竹林七贤」莫属了。《三国志》裴注引《魏氏春秋》记载:「(嵇)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
「竹林七贤」当中的嵇康、阮籍,自组一个子团体为「嵇阮」,他们两人的感情特别的好,好到有点异常。
嵇康字叔夜,《晋书》说他「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是个身材高大挺拔、有气质又有文采的风流才子;阮籍字嗣宗,《晋书》则说他「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也是有个性、有理想的花样美男。
《世说新语》中有这么一段故事:同样也是「竹林七贤」成员的山涛,与阮籍、嵇康两人刚认识便惺惺相惜、情不自禁,而这样的「友谊」却让山涛的妻子韩氏起了疑心。
「老公,你给我说清楚讲明白,你跟阮嗣宗还有嵇叔夜除了是好朋友之外,还有没有更深入的关系?」韩氏问道。
此时的山涛,眼睛飘向了窗外,摆出了便秘般的文青脸,徐徐道:「我山巨源此生,只认为嗣宗和叔夜才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韩氏见山涛答非所问、打迷糊仗,进一步追问:「你不说清楚,那下次他们来家里作客,我可要亲自证实。从前僖负羁的老婆也曾经观察过狐偃和赵衰,所以不要阻止我。」
韩氏所提到的「僖负羁」,是指《春秋左氏传》所载:「僖负羁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一事。晋文公重耳在四处流亡、寄寓曹国的时候,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看出跟随晋文公的狐偃与赵衰,能够成为晋文公的栋梁。果然狐偃与赵衰在后来晋文公统治晋国时,助力良多。
等到阮籍和嵇康来家中作客了,韩氏早有预谋,准备了一堆丰盛的大餐还有美酒,在他们酒足饭饱时,又劝他们留下来到客房过夜。
深夜时分,眼见时机到来,韩氏蹑手蹑脚地走到客房边,在墙壁上挖穿了一个洞,想偷看阮籍和嵇康在房间里有没有做什么坏坏的事。
好一个女中豪杰!韩氏除了能引经据典说服丈夫之外,竟然还会一阳指!墙壁都能给她挖穿,实在深感敬佩。
认真讲,《晋书》记载山涛「布衣家贫」,可以推测山涛的住屋类似今日中国农村尚存的「土坯房」,质地没有那么坚硬,只须用手指或是简单器具,便能在不动声响的情况下,将墙挖穿。
总之韩氏终于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了,她凑眼往墙洞内一看……
这一看就看到天亮。
山涛一早起床,走进客厅,发现韩氏愣在那儿,双眼布满血丝,还流着鼻血。
「老婆怎么样,很精彩吧?」山涛胸有成竹地问道。
「太赞了!」韩氏竖起了大拇指。
等韩氏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后,语重心长地跟山涛说道:「阮嗣宗跟嵇叔夜比你这死鬼还有才!」
「哪方面?」山涛问。
「很多方面,你只有两样比他们好。」韩氏回。
「哪两样?」山涛又问。
「阅历跟风度。」韩氏回。
「喔……这样啊,他们也是这么说啦。」山涛有些失落。
阮籍跟嵇康在那晚究竟做了些什么,《世说新语》并没有多提,也许他们只是在房里温习功课而已。不过很多事情都是从温习功课开始的。
除了嵇阮两人的「美少年之恋」外,大家一般所熟知的三国英雄中,也有一号人物,在《三国志》中,泄漏出一些「断背」的信号。此人便是一代爽哥,集瓜哥与克群于一身的吴大帝孙权。
孙权的妻妾不少,光是有纪录的后妃就有十人,理所当然的他也有很多子女,多到太子可以一直换,搞到子女之间杀来杀去的。虽然孙权看似是个「直男」,但在他的心中,也挪出一块位子,给了某个特别的男孩。
当时孙权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当时的他随着兄长孙策,进军江夏讨伐杀父仇人黄祖,并大获全胜,军队正准备回到大本营会稽。
「二弟,在回程途中,军队在豫章稍作休息,我想顺道去祭拜刘正礼大人。」孙策向孙权道。
刘正礼指的是刘繇,曾经担任过扬州牧,后来被孙策击败,逃到豫章一带后病逝。
「大哥,刘繇是败军之将,而且他都死了快三年了,怎么你还要特地去祭拜呢?」孙权不解地问道。
「虽然我为了成就孙家的霸业,不得已才与刘正礼大人交战,但刘正礼大人刚正不阿、有智识涵养,在江东名声颇佳,也是一代名士。如今斯人已逝,作为晚辈前去致意也是应该的。」孙策回道。
来到豫章后,孙策便带着孙权前往刘繇的墓。孙权见到正在守丧的刘繇长子刘基,不由得痴了。
刘基字敬舆,《三国志》记载刘基「姿容美好」,当时的刘基才十四岁,可能还没转大人,样子又比较阴柔些,使得当时血气方刚的孙权,有了见到一个清丽少女的错觉。
孙策对于刘繇感到歉疚,毕竟当年出兵攻打刘繇,实在不能算是正义之师。于是他带着补偿的心情,「收载繇丧,善遇其家」,收留并善待刘繇的遗孤。
这是孙权与刘基的第一次相见,刘基的倩影在孙权的脑海中徘徊不去。《三国志》记载,孙权对他「爱敬之」,看来是难以隐藏对刘基的情感。
刘基不只是外表亮眼,他的个性也让人欣赏。刘基自小跟着父亲刘繇颠沛流离,生活过得很困苦,但他却不自怨自艾;被孙策收留之后,又兄代父职,照顾年幼的弟弟们,每天忙到很晚才睡,天刚破晓又开始起床做事。
即便刘基后来娶了妻子后,妻子也很难见到他一面,可见刘基为了亲人有多么奔波;而他平常也不怎么交际,因此家中也少有客人来访。
孙策在收留刘基后没多久也去世了,而刘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孙氏政权底下任官,也许是对于孙家的不谅解吧!认为如果不是孙策侵占父亲的领地,也许父亲不会这么早死。
继任孙策位子的孙权,大概会是那少数前去刘基家中探望的客人之一,时不时送去些安家费或是日用品,想让刘基的生活改善一些。
「唉!要是敬舆是女儿身,那该多好!」也许孙权会如此感叹。
就这样过了将近二十年,天下已是三国鼎立,孙权刚刚打败关羽、取得荆州。曹操上表献帝刘协,封孙权为骠骑将军。这个时候孙权才终于说动刘基,担任他的东曹掾(掌管高阶官员的人事任用),兼任辅义校尉和建忠中郎,两者均是拥有自己军队的武官职。
隔年,曹丕篡汉,自立为帝,册封孙权为吴王,孙权又任命刘基大农。大农又名大司农,主管全国财政,由上述可知可见孙权是多么重视刘基,进入仕途不过两年便爬到如此高官。
孙权不但给刘基高官厚禄,而且也非常重视刘基的意见。有一次孙权大宴群臣,酒过三巡之后,喝到有点茫的孙权站起身来,帮参加宴会的大臣们逐个倒酒。
就在孙权准备帮一个名叫虞翻的大臣倒酒时,发现虞翻已经醉倒在地上,就在孙权离开了虞翻之后,虞翻又马上清醒、起身坐着。
孙权立刻知道虞翻这家伙是故意的,心想老板要帮你倒酒你还给我装醉,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气得立刻拔出腰间佩剑,准备要往虞翻的脑袋瓜斩去。
讲到这个虞翻也算是一个奇人,他除了是一名儒学家之外,也精通医术。虞翻尤其在《易经》这方面研读得很有心得,当时还为《易经》作注并寄给孔融,获得了孔融的高度评价。
不仅如此,虞翻的白目程度,也足以被称作「孔融2.0」。《三国志》记载虞翻「数犯颜谏争,权不能悦,又性不协俗,多见谤毁」,时常把孙权惹得火冒三丈,最后干脆把虞翻贬到交州(现今两广、越南北部) ,眼不见为净。
就在孙权准备要斩杀虞翻之际,刘基赶紧出面抱紧孙权,制止他的行动。刘基劝道:「大王您在酒酣耳热之时擅杀名士,就算虞大人真的有罪,又有谁能真的理解呢?大王您一向是礼贤下士、知人善任,如今要为了一个人而功亏一篑,值得吗?」
「哼!曹操都能杀孔文举(指孔融)了,我杀虞翻这个白目又算得了什么?」孙权反驳道。虞翻果然是「孔融2.0」,由孙权亲口认证。
「曹操滥杀孔融,为天下人所不齿;大王您是有如尧舜一般的圣君,怎么跟曹操这个奸贼相比呢?」刘基回道。
此时的孙权总算冷静了下来,想想刘基的话颇有道理,加上他抱着自己,心中不免小鹿乱撞,于是饶了虞翻一命。孙权更因此下了一道命令:当他酒醉的时候,如果突然冲动想处死谁,一定要阻止他。
又有一年夏天,孙权一时兴起,想搞点康乐活动,于是带着群臣到楼船上开趴。
「夏天就是要坐船啊,不然要干嘛?」孙权瞪大眼睛道。
楼船行驶在江面上,外头风光旖旎,船中孙权与群臣们也有说有笑、好不痛快。这时候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雷雨。
雨下得又大又急,很快船上的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只有孙权佩有御盖遮雨。孙权一见刘基被淋得狼狈,心中不禁怜惜。
「来人!快将寡人的御盖帮敬舆挡雨,别让他的身子冻着了!」孙权急道。
御盖是只有在帝王出外巡游时专属的仪仗,除非孙权许可,否则任何人都不可以使用,整个孙权统治时期,只有三个人被允许使用过御盖。
第一个是孙吴大将周泰,他是因为身经百战、整个身体都布满了伤痕,让孙权极为欣赏,于是赐御盖让周泰使用。
第二个是孙吴大都督陆逊,击退曹魏将领曹休的大军来袭,获得丰盛的战果,还让曹休病发身亡。如此显赫战功让孙权决定赐御盖给陆逊,让他风光返国。
第三个就是刘基了。周泰和陆逊是用生命才能换来御盖这样的莫大殊荣,没想到孙权只是因为怕刘基淋到雨而给了他御盖使用权。可见刘基在孙权心中是如此重要。
后来孙权称帝,刘基被任命为光禄勋(掌管皇宫守备),加平尚书事,表示刘基拥有进入核心、参与中央决议的权利。以上种种都说明着,孙权对刘基的爱没有上限。
刘基在四十九岁的时候病逝,可想而知孙权心中有多么悲痛。他将刘基的女儿嫁给了自己宠爱的四皇子孙霸,又送了她一座豪宅。每到逢年过节,孙权都会给予丰厚的赏赐,与孙吴最有权势的世族同等级。
回顾中国古代的同性之爱,大部分都发生在宫闱之内,当事者未必天生拥有这样的基因,只是因为环境的过度封闭、欲望很难找到适当管道宣泄;又或者是君王本身玩到没东西好玩,所以剑走偏锋。
相较之下,嵇康与阮籍在绝望的世道中,相濡以沫的情感,以及孙权对刘基全心付出而不求回报的柏拉图式爱情,或许更为真挚且难得。
也庆幸我们是活在恋爱自由的时代,在不妨害他人的前提下,可以尽情表达心中所爱,不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你想爱谁就爱谁,想得多美就多美。
爱情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