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西北角落,我翻山越岭跋涉了整整四天,去走访一位原来我以为是世界上最孤独的老人。原来,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孤独。详情下面接着再说。
这位满面沧桑、年逾七旬的老汉叫唐·罗伯托·普拉卡,靠养骆马为生,居住在人迹罕至、海拔5600米的山坡。
低矮的农舍,简陋的家具。坐在屋外那张破烂的塑料椅子上眺望,眼前是四座雄伟的火山,一片闪烁的盐漠。天际,是人称“断魂峰”的狼牙状山峰。
最近的一个小村子也在车程三个小时以外。一条坑坑洼洼、蜿蜒曲折的土路,两侧是一堵堵熔岩墙、瞬间即可跌入地狱的山沟、剧毒的湖泊。
当地人把这个地方称作“荒原”。他们说,这是上帝赐给恶魔的,要考验他的园林绿化本领。
为什么有人愿意在这样一个风景壮观秀丽、但条件犹如地狱的地方生活呢?好奇心驱使我亲自来看一看、听一听。但是,就如同我前面说到的那样,唐·罗伯托这个老人非常顽固、倔强。
他说,自己出生在这片不毛之地,在这里已经生活了74年。父母去世以来,一直孤身一人,但是,生活非常“平静”。
这里的温差一定是世界第一,一天当中气温可以从零上30度降到零下30度。我说,这一定很难对付吧。
唐·罗伯托耸耸肩,回答说,“没事。”
我接着问,那么美洲狮呢?就在前一天,一位德国探险家刚刚告诉我,看到唐·罗伯托一位老邻居—住在距离唐家也就88公里以外吧—胯骨骨折卧床,饿到半死、严重脱水。家外蹲着两头狮子,耐心等待着这位老汉咽下最后一口气。
唐·罗伯托哼了一声说,“狮子?猫吧。”
就这样,在人间景色最壮观的地方,我们继续这场最单调的采访。
那么,吃的呢?“没了就饿着,没问题。”
生病?“我祈祷,三天准好。”
孤独?这下子,唐·罗伯托叹了口气说,“总有人来。八星期以前刚有人来过。”
风暴、地震、滑坡、火山爆发?“我给帕查玛玛上供祈求保护。”这是一位印加人信奉的女神。
他带我到院子里转转。地下挖着沟,从附近的冰川小溪引水灌溉,种着番石榴、土豆和鳄梨。唐·罗伯托给我看他的梨树,“防霜冻的”。然后,他就像瑜伽教练一样自如地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修好水道。
有收音机吗?没有。
电视?没有。
难道你就不觉得没意思?唐·罗伯托好像非常难以置信,瞪了我一眼说,“没意思?哪有时间觉得没意思?”
唐·罗伯托每天的日程安排包括,打理院子、祷告、照顾一群骆马。他说,有些骆马在“草地呢,就在后面。”
他说的这个“就在后面”,其实往返需要走路35公里,穿越海拔4500米、经常被暴风雪封锁的山口。
我说,“这段路一定很危险吧?”
唐·罗伯托回答,“不一定。”
到时候,该用杀手锏了。这是无能记者的最后一张王牌:提出一个非常有诱惑力、采访对象一定无法拒绝的假设,对方必须解释为什么拒绝,这样,故事就更加耸动了。
我说,“如果政府在萨尔塔(开车需要两天)送给你一套有暖气、有空调的全新公寓,有自来水、大屏幕电视,你会接受吗?”
“当然。”唐·罗伯托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我是白痴一样。
这位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倔老汉如此实用、有机会的话会立刻逃走也是有原因的:他并不像自己嘴里所说的那样孤独。
唐·罗伯托的房子后面还有另外一座房子。但是,他简单介绍自己三十年的独居生活期间从来没有提过邻居一个字。
我问起他这事,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目光犀利,犹如智利吹来的寒风,“别提邻居”。看来,采访到此只能结束了。
当晚,在往北100多公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内的饭馆,我打听到了内幕。
女服务生说,唐·罗伯托的邻居其实是他的姐/妹。谁也记不得当初他们两人怎么吵翻了,不过30年没说话了。
看来,帕查玛玛的咒语,也比不上家人吵嘴那样强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