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爪蟾(Xenopus laevis)是一种手掌大小,灰绿色的爪蛙,它在非洲撒哈拉以南的池塘与河流愉快地度过了数百万年,这期间没有人会给它们注射尿液。直到20世纪30年代,英国科学家兰斯洛特·霍格本(Lancelot Hogben)打破了它们平淡的生活。
霍格本是一位才华横溢但脾气暴躁的动物学家,行事果断、不留后路。在研究早期,他通过将激素注射到青蛙中来研究激素。当他于1927年迁居到南非时,他用当地的两栖动物来继续这些实验。其中一种动物——非洲爪蟾数量丰富并且易于操作,很快成了霍格本的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他在这种生物上投入了大量时间,甚至用它来给自己的房子命名。
1930年,霍格本给非洲爪蟾注射了牛垂体的提取物。(牛的垂体是位于大脑底部的一种豌豆状的激素内分泌腺)这时,霍格本意外地发现,这种蛙受激素刺激后开始产卵。当时,科学家们知道孕妇的尿液中含有由垂体产生、可影响卵巢发育的激素,如果这些激素能够刺激非洲爪蟾产卵,或许它们就能被用作一种活体“验孕棒”。
霍格本从未在他早期的学术报告中提到这种应用,但他很快就着手于此。对南非的种族主义不抱幻想的他,在完成开创性的工作后马上回到英国,并带回了一群非洲爪蟾。他的同事查尔斯·贝勒比(Charles Bellerby)找到了这种蛙类的培育方法。随后的试验表明,它们在接触到孕妇的尿液时确实会产卵,而且除了在交配时,它们不会自发产卵。另一个南非的团队也在开展类似的工作,正如科学家一贯的作风,这两个团队产生了激烈的交锋。这一场交锋中谁也不承认谁,但可以说是霍格本赢了,因为这一验孕法最后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霍格本验孕法(Hogben test)操作很简单,只需收集一名女性的未处理的新鲜尿液,注射到雌性非洲爪蟾的皮下,等待结果就行了。如果这是一名怀孕的女性,那么5~12小时后爪蟾就会产生一串直径数毫米,黑白相间的球体——也就是它们的卵。结果是可靠的。一位研究者表示,在注射了150只爪蟾后,没有出现一例假阳性的结果,而漏报的怀孕案例也只有3件。一位医生在写给霍格本同事的信件中说道:“感谢您的学术报告在某女士身上产生的测孕效果。您或许很想知道:我们请了一名有多年经验的全科医生、一名专业的妇科专家,以及一只爪蟾,只有爪蟾是对的。”
民间的验孕法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了。正如我的前同事卡尔·罗姆(Cari Romm)写的那样:“早在妇女使用验孕棒验尿之前,为了验孕,她们已经将尿液排向很多物品。”但第一个可靠的验孕法诞生于1927年,德国科学家伯恩哈德·桑德克(Bernhard Zondek)和塞尔马·阿什海姆(Selmar Aschheim)发明了A-Z验孕法:他们向未成熟雌性小鼠注射人类尿液,数日后解剖这些小鼠,检查它们的卵巢是否大于正常水平。
随后一个版本的验孕法用兔子代替了老鼠。由于某种原因,人们相信阳性结果会导致兔子死亡,一时间“兔子死了”成了怀孕的委婉说辞。事实上,兔子无论如何都会死,因为就像小鼠一样,要通过解剖才能检查它们的卵巢。这意味着当时的验孕法是费力、昂贵而又血腥的。在霍格本的朋友运营的一家妊娠诊所中,每年就有大约6000只兔子因此牺牲。
与之相比,爪蟾验孕法更加快速、操作简便,并且对动物相对友好。非洲爪蟾可以在人工饲养的环境中存活三十年,而且验孕法用不着它们牺牲生命。它们能够被再利用,也很容易获取。最初,医生从南非进口爪蟾——用科学家爱德华·艾尔肯(Edward Elkan)的话来说:“看来对动物经销商而言,要多少就抓多少也并非难事。”就这样,非洲爪蟾开始了它“海外殖民”的征程。
但正因为如此,在20世纪40年代和60年代之间,成千上万只爪蟾被注射了人类的尿液。
20世纪60年代,科学家研发出了一种化学方法,能够直接检测人类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这正是使爪蟾起反应的那种激素。爪蟾逐渐被抛弃了。但据医学史学家Jesse Olszynko-Gryn所言,它们曾作为一场革新的关键角色,将验孕测试推广为一项大规模活动。他写道:
尽管验孕设施存在,但验孕测试既不能帮助想当妈妈的女性怀孕,也不能帮助意外怀孕的女性终止妊娠。相反,实验室测试主要用于紧急的医疗优先的病例,以满足鉴别诊断的要求——比如,鉴别正在生长的是正常胎儿还是肿瘤。
控制验孕测试的是医生,而不是那些有需求的女性。医生不愿意让每个有需求的女性都能获得实验室服务。如果一名女性将自己的尿液样本寄给实验室,没有人会去为她检测;如果她去找她的家庭医生,她很可能被告知在几个月后再来,而到那时晚期妊娠的体征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说非洲爪蟾改变了验孕法,那么验孕法也改变了非洲爪蟾。随着大量非洲爪蟾在世界各地涌现,科学家们开始在其他研究中使用这种动物。它成为了一种“模式生物”——实验室研究的一大支柱。它在细胞工作和胚胎发育的研究中被大量使用;它飞入过太空;它是第一个被克隆的脊椎动物,这一壮举列入了诺贝尔奖的史册。
但爪蟾的成名可能无意中翻开了一个黑暗面。2004年,南非西北大学的车·威尔登(Che Weldon)分析了上百种非洲爪蟾的博物馆样本,发现它们在非洲的原栖地中,有时会遭受一种名为Batrachochytrium dendrobatis(简称Bd)的真菌感染。非洲爪蟾可以在这些感染中幸存,但大多数其他蛙类就没那么幸运了。现在,Bd已经蔓延到了六大洲,它的肆虐造成了无数蛙类死亡。威尔登和其他学者都认为非洲爪蟾的国际贸易(用于验孕或者是实验室研究)可能导致了那些两栖动物的浩劫。
他们的论据尚不明确,因为其他物种也可能将Bd扩散到国外。但无论非洲爪蟾是不是青蛙界的“伤寒玛丽”(Typhoid Mary,一位将伤寒杆菌传播给许多人的厨师),当流入到不属于它的栖息地时,它都算是一种入侵物种了。正因如此,美国的11个州认定,无证拥有、运输或售卖这些动物都是非法的。
但纽约州不在其列。在2012年8月29日,人类学家和艺术家埃本·柯克西(Eben Kirksey)在布鲁克林上演了一场“表演实验”,他重制了已经过时的验孕法。他的实验对象是Loretta——这是他从一家实验动物公司(1-800-XENOPUS)买来的爪蟾。出席的还有其他三人,其中一位当时刚经历了体外受精,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否怀孕。
近几年,柯克西已经上演了好几次类似的实验。其中一次因动物权利保护者的抗议而取消,还有一次被一位试图拯救青蛙的观众搅了局。
但在8月29日,事情进展却出奇地顺利。柯克西向Loretta注射了一位妇女的尿液,一切安然无恙。聚集的围观者,包括130名在网上看实时直播的观众,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青蛙卵长什么样。“那是什么?”有人发言问道。“等等,我觉得那应该是屏幕上的一个污点。”另一个人说。随后,这位心情迫切的女士在三种现代的验孕法测试中排尿,结果都显示为阴性。
“我们必须接受现实:Loretta总是正确的。”柯克西写道。